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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守城之將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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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城之將見狀已有些膽寒,急道:“快些把雷震火炮打開。”

旁人道:“二公子交代過,不是最危急之時,莫要輕用此物。”

守將跺腳道:“這還不是緊要的時候麽?勿要多言,快開炮!”

守軍將火炮掩體的蓋子揭去,對著人群最密之處矯位點火,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,地上的雲軍立時倒下一大片,屍首化為焦炭,一股濃煙從地上升起。雲軍將士先是一呆,然後如潮水般退下,任將官如何督促都止不住。

而此時,雲軍中推出了投石機,一方方有些怪異的大石頭從城下投上來。守軍退開,並不理會那些石頭。因京都是無險可守之地,城墻建得分外高厚,比之雪擁關亦毫不遜色,雲軍的投石機還從未能對之造成損傷。然而這些石頭在空中紛紛炸開,大蓬的水兜頭潑下。

守軍湊過去一嗅,突然變色道:“這是火油!”話音未落,已有無數火箭從高架攻城車上射過來,這些箭離得遠了,既無準頭亦無勁力,但火星四濺,霎時便見火光驟起,城頭守軍大喝:“火炮被燒著了,快逃!”話音未落,一道足以令艷陽失色的強光閃現,然後是一聲巨響,眾人腳下的土地亂搖,磚石如雨而下,城下眾人俱伏地抱頭,就連雲行天也被親兵壓在了地上。

良久,響聲漸歇,地面微穩。雲行天擡頭看去,只見京都的城頭已現出一個三四丈寬,二三丈長的裂隙。

雲行天哈哈大笑,道:“沐霖弄來的好寶貝,居然炸得破京都城墻!”正得意時,卻聽得身邊傳來哭聲:“老將軍,老將軍,老將軍快醒醒!”雲行天收聲沖過去,只見雲代遙倒在親兵的懷中,額頭上插著一塊銳如尖矢的磚片。

雲行天呆了一呆,喝道:“不許哭,老將軍不會有事的,快,送下去著大夫診治!”說完就催著跟去。

“那這裏怎麽辦?”魯成仲問道。城頭炸開了這麽大的口子,正是大好時機。

雲行天猶豫了一下,終道:“你們督著攻城吧。”自家卻隨雲代遙的擔架而去。

隨軍大夫取出磚片,搖頭道:“入腦太深,怕是……”

“胡說!”中軍大營裏稀裏嘩啦一通巨響,然後傳出一聲極為憤怨的嚎叫,一應將士聽在耳中,俱是心頭發毛。

入夜,魯成仲通稟,言沐霖以鐵汁澆城,頃刻間便使得城墻厚固如初,攻城未果。本是提心吊膽地來報,雲行天卻毫無動怒的意思,只是命令:“速去宣行風將軍、楊大將軍至此。”

三日後,楊放與雲行風快馬加鞭趕至,遇人在路口守望,傳雲行天之令,著二人不必先來見過他,直去雲代遙帳中。

雲行天得知二人已至,速往雲代遙帳中來。及至,見二人出帳,俱是雙目紅腫,神情恍惚,尤其是楊放,更像是受了什麽大驚嚇,連雲行天叫他都嚇了一跳,半晌回不過神來。

三人召見大夫,看南方可有什麽名醫能急速召至,大夫搖頭道:“在下雖不敢稱什麽神醫,但這外傷的癥候在軍中也見得多了。如老將軍這般情形能活到二位將軍來已是讓在下百思不得其解。他這樣子應是有心願未了,既然二位將軍已見過了,只怕就是這一兩個時辰的事了。不要說這等傷勢救無可救,就算是有得救,請醫生也來不及了。”

果然這天夜裏,雲行天三日前派往各處求醫的人還沒有一隊回來,雲代遙就已咽下了最後一口氣。

雲行天心頭悔恨難言,早知就該聽從雲代遙的話,不必強攻,反正京都遲早也是掌中之物,可如今……想起小時候初見這位族叔,自己正被數十個富家子弟壓在身上拳打腳踢,他與己素不相識,卻斥退眾小,溫言撫慰。後來喪父失母,喪事都由他操持。在他家幫工也是受他之恩才得以識了幾個字。

起事後,他賞識自家才幹,毫無忌防之心,主動將雲軍主將讓與他,自甘幕後操辦糧秣調和往來。多少年血雨腥風生死相隨榮辱與共,著實是如父如師勝比親生。如今好容易可以共有天下,讓老人家安享晚年,卻由於自家的固執毛躁,致其遇難……這其間的滋味,著實是沒辦法想,一念及此便心如火焚。

三日之後一早,守城將士發覺城下的雲軍營中人馬不絕而出,看來竟是全軍出動的樣子。俱著麻衣白冠,列陣城下,白茫茫一片,聲勢端的駭人。人馬立定,中間分開,雲行天等諸將擁出一具棺木,竟似個出殯的樣式。

城頭兵士疑道:“莫不是要葬於城下?”卻有十餘名傳令兵齊聲喝道:“京都城中人聽著,因爾等頑抗,致先叔代遙公罹難,破城之日,我雲行天當屠盡此城一應生靈,以此廢墟為先叔代遙公歸葬。”

楊放聞言大驚,急欲勸阻,卻為袁兆周所止。袁兆周道:“項王此刻急怒攻心,你勸不來的。不過他話裏還留著退路,只說是破城之日屠城。但若是城中守軍開門獻城,則不在破城之列。此言一出,沐家守城人的意志還能有多堅定,倒也難說。如此一來,或者可以早日了結這無趣的最後一戰。”

承平堂上,沐家眾人團坐無言,雖隔著重重高墻深院,仍舊能聽到外頭喧嘩之聲不斷。高總管進得堂來,沐郅閔急問道:“怎樣?請願的百姓們還是不散麽?”

高總管搖頭嘆道:“雖是賑糧撫慰,卻依舊不肯離去,反而愈來愈多。都道請王爺出降,保全一城百姓。”

“哼!”一將怒道,“京都百姓受我沐家重恩多年,如今卻這等做派!豈有此理,我沐家便是不成了,也少不得拖上幾個陪葬的。”

沐郅閔苦笑道:“貪生怕死,本是人之常情,也怨不得他們,且說我等今日當如何吧。”

卻有一人怪聲怪調道:“當初也不知是誰要助雲行天的。”眾人看去,正是沐霈。

沐霖淡然道:“那時我早已說過,若是助雲行天可再捱得三四年,至今日正是三年。”

沐霈還待說些什麽,沐郅閔已惱道:“叫你在屋裏呆著,又跑出來做甚?若不是你,遠禁城又如何會如此失去,出去出去!”

沐霈面上騰地一紅,張皇失措地跳了起來,在座上站了片刻,終於掉頭離去。

沐霈出去,眾人齊望向沐霖。沐郅閔道:“沐霖,你看呢?”

沐霖神色悒郁道:“我原也說過不守京都,退到嶺東一帶,或可支撐得久些。眼下我等被困在京都城中,外頭的部將哪個還能盡心作戰?自古守城,莫不是指望有援兵來到,或是待敵軍糧盡自行退去。如今京都並無外援,雲行天給養充足,這守的不過是座死城而已。若是父王叫沐霖守,沐霖可以守個一二年。只是,那就要到擇人相食的地步了,恐怕雲行天進城時連活物都找不到了。父王與各位叔伯定奪吧。”說罷,離席而去。

沐霈呆立於房中,聽得侍妾在外頭通稟:“大公子,高總管來了。”忙道:“快請。”簾子挑起,高總管已走了進來。

沐霈問道:“高總管,不知父王意欲如何?”

高總管道:“眾說紛紜,尚未定論。”

沐霈突然失笑:“我卻是何苦,雲行天最恨之人又不是我,降與不降,與我何幹?”

高總管瞅了他片刻,道:“大公子莫不是以為雲行天最恨者為二公子?”

沐霈奇道:“不是麽?雲行天數度受挫於他,對其恨之入骨。”

高總管喟嘆道:“不是小人說大公子,大公子在見事明白這一條上,比二公子差得遠了。雲行天固恨二公子,然並非是想置他於死地。雲行天要的不過是二公子低頭服輸,便可去了心頭不快。他終究有功於雲行天,雲行天又愛重他的才幹,便是目下氣恨,也未必會殺他,過一陣子或仍會起用他。只不過……”

“如何?”

“日後沐家的生死榮辱皆掌於二公子手中,只怕王爺和大公子日後都要仰賴二公子度日了。”

“不……”沐霈一聽此言,雙目中突然現出兇光,咬牙切齒道,“我寧可餓死在這城中也不願降。”

高總管嘆道:“只怕王爺還是欲降的。”

沐霈躁急道:“那該如何是好?”

高總管道:“小人倒有一計。只是,唉,大公子素來心慈,不知可狠得下心?”

“如何,你且說來。這等時辰,還有什麽狠不下心的。”

高總管至門口窗邊聽了片刻,這才至沐霈耳畔輕言數語。

沐霈聽了面色一變,道:“這……如何使得……總管方才不是道雲行天並不想他死麽?”

高總管道:“他心中固不見得想沐霖死,然他叔父死於沐霖所守之城下卻是無疑,他此刻定是急怒欲狂。此事做出,雲行天便是心中有些惋惜,也絕不會降罪於大公子的。”

沐霈聽著,神情卻是愈來愈鎮定,他突然冷笑道:“日後如何也不必提了,我沐霈是完了,你沐霖也沒有明日!”

“二公子,二公子!三夫人,她,她過世了!”沈香跌跌撞撞地沖進房來,手中托一方白絹。面上啼淚縱橫,妝容不整。

“你胡說!”沐霖一驚從榻上躍起,“早上還好好的,大夫都道老毛病不礙事的,怎會……”

沈香雙膝跪下,將白絹舉過頭頂,泣道:“三夫人是自盡的,便是用這段白絹懸了梁。”

沐霖一跤坐倒,喃喃道:“怎會,怎會,早上我去請安時,她還好好的……”

沈香道:“三夫人去時留下的話在這裏。”沐霖雙手顫抖,取過白絹細閱。

“沐霖吾兒,母今去矣。吾兒天資過人,性近佛道,本非殺伐中人,數年來皆為母所累,母心難安。吾兒若非有母在,必早不為沐家效命,今日大軍壓境,母何忍兒再為母受制於人。今母去,兒可由自家意願行事。聞雲氏甚惜兒才,定可容兒離去。我兒若可就此無羈無礙,行止由心,則母於地下,也當欣慰。母絕筆。”

沐霖看著,並未流淚,卻全然鎮定下來,問沈香道:“她還有什麽話留下來?”

沈香看了他一眼,不知他為何知三夫人還有話留下,道:“三夫人身邊的小翠說,三夫人遣她出去時對她道,此生最愧之事,便是阻公子出家。那時並不全是為了母子之情,更是為了公子是她唯一的兒子,若公子一去,她在府中就全然沒了依靠。這多年來,每一念及都是心痛如絞,只怕是……去後,菩薩是不饒的。”

沐霖慘笑,道:“世上哪裏有什麽菩薩,她也真是多慮了。”一句話未完,卻有一人從窗中跳了進來,手執長劍,向沐霖刺來。因是內室,本無兵勇看守,沐霖的石頭兵都不能進府守衛。這一下變起肘腋,沐霖竟無人可呼。

沈香撲過去攔住那人,高呼道:“大公子,你要幹什麽?”

沐霈雙目盡赤,將她踢開,一劍向沐霖背心捅去。沐霖隨手操起一只繡凳擋開一劍,便欲去取那墻上的寶劍,然而論起格鬥之術,他與沐霈的差距只怕比沐霈在用兵之道上與他差距更大。

沐霈側身避開繡凳,劍一橫,將沐霖從墻前逼開。沐霖欲躍出門去,卻已被劍從後心貫入。

“二公子……”沈香慘呼一聲撲上去。她一世一生也不能忘卻沐霖此刻的神情,他沒有半句質問的話,亦無憤恨之色,便如同一個人走了極久遠極辛苦的路途,終於到了頭,安心睡下。

沐霖合上眼,卻又睜開,推沈香道:“快走,去……去找李興,告……告知他,記得我在……遠禁城中的話……快走。”

沈香渾渾噩噩地在城中跑著,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麽從府中出來的,只約摸覺得府中有人發覺了沐霖已死之事,正亂做一團。她只有一個意念,便是尋到石頭營,完成沐霖最後的囑托。

城中此刻亦是騷動不安,好似有呼喝打鬥之聲遠遠傳來,但石頭營所駐的西門尚還平靜。她闖入石頭營中,只來得及說了句“二公子為沐霈所殺”便暈倒在地。

待她醒來,見自己又回到了沐霖房中,沐霖的屍身仍在原處,卻已被割去了頭顱。沈香一驚,轉身看到李興等石頭營將士聚在身側,方明白過來。她想起沐霖最後的話,對李興道:“二公子要你記住他在遠禁城中之語。”然後一頭撞在了墻上。

李興見沈香說話的神情,便知她想如何,卻沒有阻止,他心中其實很是羨慕,如沒有沐霖著他為石頭營兄弟的托付,他也極想就此一了百了。李興抱起沐霖的屍身,對身後痛不欲生的眾人道:“二公子最盼的就是諸位兄弟們平安,如今沐家雲家都不必管他了,我們走!”

沐霖的頭顱此刻正放置在雲行天的案頭。雲行天踉蹌幾步退後,撞倒幾凳燭臺,險些跌在地上。他難以置信地看了這頭顱良久,雙手微顫捧起,沐霖神色恬然,縱使血汙面目,亦不覺可怖,反覺可親,好似在沈沈入睡,嘴角含笑,仿佛頑皮地嘲笑於他。

“為何在付出了如許的代價後,在京都就要到我手中之時,卻還是讓你跑掉了。沐霖啊,沐霖!難道我今生都無法攻下你所守的城池,今生都註定要做你的手下敗將嗎?”雲行天感到極度的不甘不忿。他好似一個小孩子,好不容易完成了功課,得了大人的獎賞,卻發覺那果子已是黴壞了的。

雲行天將頭顱端端正正放於桌上,坐下來,看著那個跪在自己面前的人,他的瞳人驟然收緊了,喝道:“沐家可降?”

魯成仲道:“只沐霈來降,沐家餘人尚未來到。”

“那便好。”雲行天道,“既然沐家未降,那便依我先前之言,屠城!”

袁兆周在帳外聽得,大驚失色沖進來,道:“項王,不可,項王難道要做蠻族所為之事麽?”雲行天盯著他,目光有若霜刃,袁兆周心頭一寒,又道,“若是老將軍在,也絕不會容項王做此事!”

良久,雲行天終於開口道:“所有沐姓族人沐家軍士俱殺!”袁兆周還待說什麽,但一見雲行天的神情,終於氣餒,不再言語。

沐霈被拖出去時,沒有呼叫,卻是大笑。他想道:我這小醜角色終於演完了。高總管以為我信了他的話才如此做的。哼,我沐霈雖比沐霖笨,卻不比他差,難道我看不出來雲行天一心一意只想親自擊敗沐霖麽?我自然知道,雲行天會大怒,但那又怎樣,沐家全死了,黃泉路上倒也熱鬧。我是要入地獄的,沐霖在戰場上殺過那麽多人,只怕也是不得升天的。沐霖,等我一小會兒,我馬上就來。沐霖,我知負你良多,只是,誰讓蒼天給我們開這樣的玩笑,讓我早你兩月出世,讓我生於正室而你生於侍妾。自小及大你可知你給了我多大的苦楚,不論我怎生勤力,都永不能及上你。人人都在我耳邊道,你是嫡出的長子,怎可輸於那個賤婦生的兒子。若是你我易地而處,我定也能全心全意仰慕你,但我不能,是以便只好千方百計地害你。我二人定是前世結下了什麽冤孽,來生再還你吧……

咣!門被砸開,高師爺從容地將一杯酒倒入口中。

數十名將士沖入,沐郅閔隨之走進。沐郅閔以劍指他道:“你……可是你教唆沐霈殺了沐霖投降?”

高師爺點頭道:“不錯。”

“你為何要如此?”

高師爺笑道:“我本不姓高,我本來的姓氏也不必說了,我父是個小人物,王爺也未必記得。我家輸於你家,遭了滅門之禍,你沐家如今勢不如人,也正該如此。誰叫王爺雖生了個好兒子,卻更生了個奇蠢無比的家夥,哈哈哈……”

沐郅閔神色猙獰,道:“我家雖亡,可總要亡在你死之後。”

高總管淡然道:“不必王爺費心了。”他唇角滲出一絲血跡,頹然倒地。

沐郅閔聽到身後樓板上傳來紛雜的腳步聲,火光四下搖晃,有人高呼道:“項王有令,所有沐家人一個不留……”他手中的劍頹然落下,取過桌上的燈油,淋在了地上,火光驟起。

相距五十年後,京都城中再度燃起映紅天際的火光,沐王府與皇宮最為富麗之處化為白地。至此京都元氣大傷,再難覆中洲第一城之舊態。只綺楚河一帶遠避戰火,幸免於難。

此後京都更名綺楚城,以煙花之地而名傳。只那些買醉尋歡的文人墨客偶或發些思古之情,作些詩詞歌賦相悼,才使得後世人略可得知這城曾有過的輝煌。

楊放發覺城中騷動,便命部下整裝待命,原是防著沐家突圍,不想城門打開,卻是雲軍將士。得知沐家有人出降,不由長舒口氣,心道:屠城之令總算是不必了。當下遵雲行天之令,著部下進城受降接防。自家率了幾個親隨從城中穿過,往中軍大帳去。

正行於道中,卻聽見偏巷中女子呼喝聲,並有幾個男子調笑之音,楊放皺眉,想到:我在雲軍中時,軍紀何等之嚴,何以今日入了京都竟有調戲婦女之事,若是依著項王往日的性子,但凡聽得此事,領軍的將軍都要受鞭刑的。於是一撥馬頭往那廂去。

果見一名女子被迫在巷角掙紮,幾個雲軍士卒圍在四下。楊放大怒,沖過去,將幾人撞開,那幾人正欲揮刀上來,楊放的親兵喝道:“大膽,楊放大將軍在此!”

那幾人中有一標將,看得真切,還刀入鞘,跪下行禮道:“見過楊大將軍。”

楊放喝道:“你們這是作甚?老將軍方才過世,就如此敗行,莫不是欺行風將軍剛就任,一時管不上你們麽?我楊放也是從雲軍中出來的,就是代你家將軍教訓你們,你家將軍也不至見怪的。”

標將道:“小將不敢,小將是在執行軍務。”

楊放更怒,道:“何時我軍的軍務中竟有調戲婦女一事?”

標將道:“這女人是罪人家屬,意欲庇護罪人,還傷了我們幾個兄弟。”

楊放定睛看去,果見這人面上有血痕,那女子身側伏一屍,女子正撫屍而泣。楊放緩了緩口氣道:“這人意欲抗拒大軍入城麽?”

標將道:“倒也不是。”

楊放奇道:“那他所犯何罪?”

標將囁嚅了片刻,方道:“項王有命,沐姓族人及沐家軍中人皆殺。”

“什麽?”楊放這一驚非同小可,在馬上晃了一下,問道,“為何如此?沐家不是出降了麽?”

那標將道:“聞道是沐家中人獻沐霖人頭出降……”不待說完,楊放已是心明如鏡,打斷他道:“現下,難道就正在……”這“屠城”二字,竟是說不出口。

標將卻已明白,回道:“正是。”

楊放無心再過問此間事,草草道:“便是這女人有罪,汙辱婦女也是重罪,你們若當自家仍是雲軍將士,便知如何自處。”然後策騎而去。

楊放來到安王府時,眼前的情形讓他疑墜地獄之中。成千上萬具屍首在火光中發出刺鼻的臭味,令人欲嘔,尚不斷有人被推入其間。

沐家將士拼死頑抗,然而兵力本就懸殊,又是各自為政,被指揮得當、悍勇精銳的雲軍殺得血流成河。

更多的卻是手無寸鐵的百姓。沐家在京都坐鎮多年,京都城中沐姓族人逾十萬,盡有老弱婦孺,呼天喝地,哭聲震天,卻被後頭箭矢迫著,身不由己跳進火海。

楊放從軍十餘年,也見過屍山血海,也是死人堆裏滾出來的,劍底亡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,但見此景卻禁不住失態,沖過去大喝道:“住手,住手,我是楊放,你們且住手。”

但那廂督戰諸將卻道:“此乃項王之命,末將不敢違抗。”

楊放喝道:“我自去與項王求情,你們且暫停。”

諸將道:“末將不敢擅專,若楊將軍求得項王手令到來,末將們自然從令。”

楊放咬牙,撥過馬頭,急速奔往中軍處。

到得中軍大帳,未及下馬即令道:“速報項王,楊放求見。”

魯成仲聽得是楊放的聲音,出來道:“項王已歇下了,言今日不再見人。”

楊放下馬怒道:“魯成仲,你好大的膽子,敢阻大將面見項王麽?你如今在項王身邊,就把我不放在眼裏了麽?”

魯成仲跪下道:“末將不敢,末將是楊將軍一手帶出來的,怎敢輕視楊將軍。實是項王嚴令,多位將軍都來過了,項王只是不見,末將也無能為力。”

楊放瞪著他道:“你可知此刻城中正發生何事?”

魯成仲道:“末將知曉,項王起初要屠盡一城百姓。軍師苦心勸諫,才使得只限沐姓族人和軍士。”

連軍師的話也不聽麽?楊放心頭冰涼,他把心一橫,突然下馬跪了在帳外,大聲道:“楊放在此為城中百姓請命,若項王不出,楊放磕頭不止。”說著便將頭重重磕在地上,咚咚作響,不幾下已是額上見血。

“將軍!”魯成仲幾人欲上前扶起他,卻被他一把推開,厲聲道:“誰敢阻我,便為我敵。”言罷,更是大力磕了下去。魯成仲、秋波等鐵風軍將士俱是他舊部,見狀都不由垂淚。

楊放磕了多少下,連自家也不記得,只是大帳中依舊無聲無息,楊放便不停,終於頭昏乏力,一頭栽倒。眾人驚呼:“楊將軍!”然後似是聽得有人喜道:“項王出來了……”便昏了過去。

楊放睜開眼時,見雲行風、袁兆周一幹人等環坐四下,眾人皆歡喜道:“終於醒了。”

楊放急問道:“項王在何處?”

袁兆周按住他道:“你且休息,你昏過去後,項王終命人放了那些沐姓族人。”楊放心上一松,然雲行風卻嘆道:“只是那也太晚了些,你舍命相救,大約也只活下來兩三萬人,已有十餘萬人被焚殺。”

楊放聞言渾身一顫,又問道:“項王現在何處?”

雲行風苦笑道:“你欲直斥君非麽?項王這次已是給了你好大的面子,算了吧。”

楊放依舊道:“我要見項王。”

袁兆周道:“項王已回西京了,著我等三人善後,處置此間之事。”

“哦。”楊放委然躺下。

次日,楊放在京都街上漫步閑逛,處處可見斷柱殘垣,死屍傷者,焦糊之氣沖鼻,哭泣之聲時聞,不由心上沈重。正走著,卻覺路程有些熟,想了一想,原是昨夜所行之路,他依稀記得自己在這處救下一個女子,再後頭的事,卻是不敢想下去。

正想著那女子也不知如何了,卻又聽得女子叫聲,楊放一怔過去看時,見有幾個兵士從一家門中出來,手中拎著糧袋,一女子與其中一人廝打在一處,正是那夜所救之人。在日間看清了,這女子尚未成年,不過是十二三歲的稚齡,只能算是女孩兒,紮著雙髻,容顏嬌美,眉目間有些不凡的神色。

楊放一見之下,就覺著這等神氣在何處見過,喝道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兵士見他到來,識得他的衣甲是大將,弓身道:“軍師傳令,城中百姓每戶出五升米以充軍糧。”

“竟有此事?”楊放一驚,猛然醒起袁兆周有言道這幾日遠江大水,軍糧一時運不過來,不由默然。

女孩叫道:“這便是我最後的餘糧了,反正我哥也被你們殺了,便是餓死了也不過是與我哥做伴去。”

楊放苦笑,心知自家在京都城中是極惡之人,也懶於辯解,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扔過去道:“既是城中百姓都要交的,你也不可例外,拿去出城吧,城外總有糧食可買。”然後便欲離去。

卻聽得女孩在身後大叫:“誰要你假惺惺地充好人!”接著有物從身後擲來,楊放側身避開,那錠金子落在身側。那女孩尖叫道,“憑什麽?憑什麽你雲家死了一個人,卻要十萬人為他抵命?憑什麽只有你雲家人算人,旁人都不算人?”兵士們聽這等不恭的言語,正欲打過去,卻為楊放所止,命他們離去。

楊放到女孩身前,道:“我不是雲家人,但也和雲家人無異,在我心中,死去的這個雲家人如同親父,屠城之令不是我下的,可若是殺十萬人可以讓他覆活,我也不介意世上少這十萬人。”

女孩盯著楊放道:“畜生!”

楊放與她對視道:“若是換了你呢?若是你哥可以活過來,你是不是也會覺得死掉的這十萬人無所謂?”

女孩的面上白了一下,道:“可我不會殺那麽多人只為洩憤。”

楊放冷冷道:“那是因你沒有這等權勢!如有一天你也可操生殺予奪大權,若是你的至親至愛之人死於人手,你也會遷怒,你也會移恨,會讓全天下的人都與你一起哭!”不待女孩回答,楊放大步走開。

楊放尋到楊軍駐地,見唐真正領一支人馬出城,上前問道:“你出城作甚?”

唐真見他到來,忙下馬行禮道:“聽人報說城外有沐家殘軍作亂,正要出城看看。”

楊放見他神色中掩不住一點慌亂,不由生疑,再細看了看所領的兵士,冷笑道:“你如今也會撒謊了。只怕你身後的就是沐家殘軍吧?”唐真面色煞白,跪下道:“求大將軍放他們一條生路!”

楊放冷冷道:“有些事可一不可再,你當你在遠禁城中所為我不知麽?若不是你自作主張,何來今日京都的慘象?”

“將軍!”唐真伏於地上猛叩數下道,“沐二公子對中洲對我等有大恩呀!”楊放見此景,想起自己昨夜之事,不由百感交集。

“不必了。”一人脫去身上楊軍服飾,正是李興,他向唐真道,“請代為安葬二公子遺體。”然後對楊放道,“動手吧,我們是不會束手待擒的。我倒想看看你要用多少人方能收拾得了沐二公子的石頭營。”

楊放終於長嘆一聲道:“殺二公子的不是項王,這個你們要記得。”眾人都是一怔,終於明白過來,楊放這是有意放他們走了,告知他們從此後不要與雲行天作對。

李興道:“這個我自然明白,二公子也不欲我等為他報仇,只要兄弟們平安就好。”楊放點頭,不發一言,從他們身前走開。

朱紋與一幹宮女在廊下逗小皇帝玩耍,李鑒殷已有三歲了,因未滿周歲之時就遇上西京之戰,糧食匱乏,是以生得有些纖弱,他的容貌與嬴雁飛大半相似,清俊秀氣,看上去倒像個女孩多些。

此時他正跌跌撞撞地跑來跑去,突然不小心撞上了什麽,他跌倒在地,擡頭看去,見一個高高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,想道:原來是個人呀,怎麽這麽硬的腿,撞得我的頭好疼。咦,這人進來,怎麽沒人通報一聲?卻聽得身後的宮女們一並跪下行禮道:“項王。”

朱紋心中十分訝異,因雖得了大勝喜報,卻沒有聽說過迎項王凱旋的事,不知雲行天為何這般無聲無息地跑了來。見他身上盔甲未脫,征塵未洗,好似是直接從戰場上下來的。

雲行天抻手扶起李鑒殷,對朱紋道:“太後呢?”

朱紋道:“太後正在歇晌呢,項王且在外間略候,婢子這就去叫她起來。”說著便打起簾子。雲行天進去,在炕上坐下。

“小姐,小姐,快起來,項王來了!”嬴雁飛被朱紋搖醒,忙起身換了衣裳,匆匆理了理鬢角。

出得內室,卻見雲行天倚在炕角,雙目輕閉,鼻中微鼾,竟已是熟睡了過去。朱紋正待叫醒他,嬴雁飛卻把指頭放在唇角對她噓了一聲,悄聲道:“去把殷兒帶遠些,莫要吵鬧。把簾子全放下來,輕點。”朱紋依言行事。嬴雁飛拎出一方錦氈,輕輕覆於雲行天身上,然後焚上一爐安魂香,自己捧了一本書,坐在一旁。

雲行天醒來,第一眼就見到嬴雁飛坐在窗下閱書。此時天色已暗,房中簾子已下,卻未點燈,嬴雁飛瞧得有些吃力,湊在簾縫邊上,略略顰了眉頭,神情專註。

雲行天靜靜地看著她,好一會兒,才拉開身上的錦氈,悄聲走過去,把嬴雁飛手上的書本奪下來扔開。嬴雁飛一驚,見是他醒了,正要行禮,雲行天卻俯身下來,吻上了她的雙唇,嬴雁飛驚慌欲逃,卻被他雙臂困在墻角,避無可避,只能閉目受之。

良久,雲行天放開她,盯著她的眼睛道:“我懶得和你玩下去了。你的三年孝期已滿了吧,把這身白衣服脫下來。中秋之日我稱帝登基,你為我的皇後。你的兒子我視同親生,我們會有其他的兒子,別的女人也會為我生下兒子,我將對之一視同仁,日後從中選出最為賢能的來繼承我的基業。就這樣定了。”

嬴雁飛為他突如其來的一吻弄得面色潮艷,微微喘息,她長吸一口氣道:“納娶前朝太後,項王不怕驚世駭俗麽?”

“驚世駭俗?”雲行天笑道,“我雲行天生於世上就是為了驚世駭俗來了。我尚有更為驚世駭俗之事欲為呢。”他突然站起來,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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